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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 維
積雨空林煙火遲,蒸藜炊黍餉東菑。
漠漠水田飛白鷺,陰陰夏木囀黃鸝。
山中習靜觀朝槿,松下清齋折露葵。
野老與人爭席罷,海鷗何事更相疑。
【原詩今譯】
雨后空闊的林野煙火遲遲上升,好雨催起農(nóng)忙,家家煮飯餉耕。
無邊的水田掠過了白鷺的飛影,幽深的樹蔭中傳來黃鸝的歌聲。
我在山中靜觀槿花的朝開暮謝,我在松下愛吃無葷帶露的葵菜。
我是個在朝爭席罷歸的野老啊,鷗鳥,你見我為什么更相疑猜!
【鑒賞提示】
這是一首山水田園詩,全篇以鮮麗生新的色彩,描繪出夏日久雨后關中平原上美麗繁忙的景象,充滿了對大自然的愛戀之情,并流露出作者皈依自然、返璞歸真的思想。
首聯(lián)兩句是說因久雨潮濕,氣壓低而無風,故煙火緩緩上升,農(nóng)婦們正忙碌著給那些還在田里勞作的人送飯。稍有些農(nóng)村生活經(jīng)歷的人都知道,莊稼人以柴禾為燃料,久雨不晴,柴禾也肯定要被淋濕受潮,不易點燃,即使燃著也是煙大火小,彌漫得滿屋子全是,飄出去的也是徐久不散。飯菜一下子燒不好,農(nóng)婦們怕田里的漢子們等得心焦,忙得團團直轉(zhuǎn),一煮好飯菜就趕快送去。所以,這兩句詩表面是勾畫風景,實則側重寫農(nóng)家生活的繁忙緊張。
頷聯(lián)兩句寫夏日原野上美麗的風光。水田廣布,一眼望不到邊際;綠樹扶疏成蔭,不時飛過幾個白鷺,鳴響幾聲黃鸝。這兩句狀物生動,寫景明麗,經(jīng)常為人們所稱道。從色彩上看,以大片墨綠色的水田和夏木為襯景,上面再點綴著幾個“白鷺” 和“黃鸝”,色彩對比鮮明,層次清晰,形成一幅極美麗的畫面。 從音響上看,靜謐空曠的田野上,不時傳來了幾聲白鷺的嘹唳和黃鸝的鳴囀,像銀鈴一樣在濕潤的空氣中振動,清脆悅耳, 越發(fā)顯出田野的空曠靜寂,在寫法上是動中求靜。
關于這兩句詩,還有一段聚訟紛紜的公案。唐人李肇因見李嘉祐詩集中有“水田飛白鷺,夏木囀黃鸝”的句子,便嘲笑王維“好取人文章嘉句”(《國史補》卷上)。明人胡應麟為王維鳴不平,力辟其說:“摩詰盛唐,嘉祐中唐,安得前人預偷來者?此正嘉祐用摩詰詩�！�(《詩藪》內(nèi)編卷五)反過來說王維是原告,李嘉祐是被告,這兩句詩的著作權應判歸王維。我們認為,嘉祐與王維同時而稍后,究竟誰抄襲誰的詩句,現(xiàn)在已很難考證了,也沒有必要考證。但從藝術上看,兩人詩句還是有高下之分的。宋人葉夢得說: “此兩句好處正在添‘漠漠’‘陰陰’四字,此乃摩詰為嘉祐點化,以自見其妙。如李光弼將郭子儀軍,一號令下,精采數(shù)倍。”(《石林詩話》卷上)按照藝術發(fā)展的規(guī)律,因襲之中有創(chuàng)造,以后出者為精,所以還是王維襲用嘉祐的可能性大,但這卻是點鐵成金,委實是“精采數(shù)倍”了。
“山中習靜觀朝槿,松下清齋折露葵�！鳖i聯(lián)這兩句是說詩人自己獨居養(yǎng)性,常對朝槿冥想靜思,或者采摘露葵以供齋食。朝槿是一種落葉灌木,其花朝開暮落,故稱。古人用它作為人生無常的象征。露葵是一種野生菜蔬。這里代指素樸簡單的生活。王維本信佛教,中年以來妻亡無子,政治上又失意,所以在生活上更是居常蔬食,不茹葷血,晚年長齋,不衣文彩,過著一種隱逸野居的生活。
尾聯(lián)兩句連用兩個典故,抒發(fā)自己的議論和感慨。野老,是作者自謂。爭席,爭奪地位的意思。據(jù)《莊子·寓言》記載,陽子居去見老子的時候,旅店中的人都歡迎他,紛紛拿出凳子給他讓座位。可是當他從老子那里學道歸來時,旅店中的人不再給他讓座了,而是與他爭席。這說明他與別人都已得了自然之道,互相間沒有什么隔膜了。海鷗相疑,用《列子·黃帝》的典故。傳說海邊有一少年,經(jīng)常與海鷗在一起玩耍。后來,他父親知道了這件事,要他把鷗鳥捉回來。第二天,當他再到海邊去的時候,海鷗就不再理他了,飛得遠遠的。這兩則寓言,一正一反,表明作者已從世事塵氛中超脫出來,過上了笑傲林泉、與人無爭的隱居生活。
王維本少有壯志,才調(diào)絕倫,但因天寶年間奸相當?shù)? 政治失意,個人生活又連遭不幸,所以不得不在輞川風月中消磨壯懷。但這種隱逸也絕非全然沒有意義,它表面上是現(xiàn)實生活的逃遁,實質(zhì)上是精神領域的負隅頑抗——在現(xiàn)實的政治目標失敗之后,又從精神上高揚了主體人格的獨立自足。人世的險惡機巧,使得作者轉(zhuǎn)而親近自然,知己泉石, 友于花鳥,扣知音于索漠。這對一個封建時代的文人來說, 是他抗爭社會的情緒的唯一流向,也是他反觀現(xiàn)實的思想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。
全詩寫景生動真切,生活氣息濃厚,字字句句都洋溢著對自然的喜愛親和,是王維作品中興味深遠、淡雅幽寂的一首好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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